我的启蒙老师

    版次:A4    来源:    2021年09月10日

□刘腊梅

迎接我的第一位老师,许姓,外乡人,矮矮胖胖,一头小卷发,满面威严,听学长们说,她是全校最严厉的老师。因此,我们还没有正式行课,就被许老师的口碑吓得规规矩矩。其实,我们都喜欢学校另外一位高高瘦瘦、斯文白净的老师,教三年级,同时兼全校的美术,但许老师经常把美术课用来让我们背字母,或者做算术,我们敢怒不敢言。

许老师的严厉不仅于此,比如,她让我们背字母表,不会背的中午放学后留下来,什么时候背完了再回家。下午放学的时候,能够按时回家的同学也没有几个,许老师一边做饭,一边守着我们做作业,那会儿可没有家长愿意交什么补课费,也没有家长巴巴指望老师给自己的孩子开小灶。许老师的热心热肠没人买账。她让班上某位同学从家里折来小竹棍当教棍,小棍细细实实,拇指粗细,不落手心上都生威。

许老师寄住在学校,一周回一次家,家在镇里。学校后面有一块空地,下课后许老师拿着锄头自耕自种,油菜萝卜小白菜,应有尽有。菜地附近就是学校的公共厕所,菜秧子绿意盎然,我们人人都出了力。尽管小孩子顽劣,学校周围农户的庄稼都被祸害过,但许老师的菜地就像是圣地,没人敢糟遢,班上有多少个学生,许老师就长着多少双眼睛,你就是往菜地吐一口唾沫,第二天也得乖乖去“自首”。所以,那块没名没分的菜地反而比原生的更有生机。

许老师选我当班长,是因为我上学第一天就会写自己的名字,而且数数能够从一数到一百,正确流畅。她不兴选举,也没人反对,但我却是一个不称职的班长,因为有天早读课上我没规规矩矩读书,而是跑到教室后面和某同学踢毽子,彩色塑料口袋扎的那种,我是高手,班上没人赢得了我。正玩得起兴,不知道许老师是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,同学们都替我紧张得大声读书,试图掩盖彼此的紧张。事实上我也特别紧张,因为从来没有在许老师面前犯过错,而且许老师让我当班长那天就说过,班长一人犯错,就等于全班都犯错。现在,我让全班同学犯了错,那得受多大的罚?我反背双手乖乖认罚,甚至做好了让请家长的准备。这是许老师的杀手锏。我清楚地记得,许老师把我叫到教室门口,但不记得对我说了些什么话,总之没让我做检讨,也没让我请家长。但不幸的是这个场面让同校的学姐看了去。母亲知道了,说的话比许老师说的都狠。从那以后,我在许老师面前没有犯过第二次错误。

我也小小讨好过许老师。那天早上,天上下着雨,父亲一早到地里摘了两把空心菜,让我去学校的时候给许老师带去。许是父亲听到我们无意中说起许老师那块神圣的菜地吧。彼时的我并不懂得一位乡村女老师寄宿学校的难处,一日三餐如何安排?漆黑漫长的夜晚怎么消遣?学校简陋的宿舍玻璃能否熬得过风吹雷动的夜晚?家里的宝宝哭着找娘的时候怎样安抚?那个时候我身边的人没一个有手机。及至今日,当我从师范学校走进山里的学校,当我嘶哑着嗓子走下讲台,当我每周依依不舍作别家人的时候,我才想起许老师,才看到她严厉背后的慈善。那天,许老师额外送了我两个印着“奖”字的作业本。

三十载春秋,许老师已至花甲之年,但我从来没有去看过她,我一直怕她。因为她凶,而且不漂亮,但我又是如此地怀念她啊,她那虎虎生风的教棍,那块绿油油的菜地,还有那第一天就让我当班长的莫大信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