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银针

    版次:04    来源:    2023年03月27日

  □张艺兰

  银针是我的母亲,这个名字贯穿了她的童年。

  母亲小时候,外公突然离世,母亲在声声哀乐中送别了外公,也结束了她自在无忧的童年。不久,一个男人走进她家,外婆对母亲说:“你要叫他爸爸。”母亲想要读书,男人一句“女子无才便是德”,断送了母亲的求学路。此后十年,母亲在家里种地,割草,喂猪。

  之后奉父母之命,母亲一千里路途颠簸,跟父亲结了婚,再之后有了我。银针,这个名字,便无人再唤。

  她说生我那天像是腰斩,从凌晨痛到下午,痛到我呱呱坠地,痛到母女平安。

  我是一个极其不愿为了明天而辜负今天的人,母亲却一直在今天营建明天。她觉得若不如此,便无法抵御生活暴雨的侵扰。在我还是孩童时期,母亲嘴里常是念念有词。我问她在说什么。她总是笑笑,便说去给我买糖。

  渐渐大些,我才明白,她是在计划着明天要买什么菜,盘算着欠隔壁邻居的三个鸡蛋何时能还。家中琐事不断,茶米油盐充斥她的生活,她没有一丝嗔怨。她对我最大的期望,并非要有多大成就,而是“做个好人,做个从生到死光明磊落的好人。”

  犹记得在我读六年级时,因为小事和一个四年级的男生起了争执。那男生捏起拳头,毫不客气地打了我。自知打架不对的我全程没有还手。因为受了欺负,回家路上,我一直哭,不曾想那男生再次为难我拍打我的头,幸好同班男同学拉住了他。怕母亲担心,我进家门的时候忍住不哭,回到房间,把门反锁,钻进被子才放声哭了起来。母亲发觉我不对劲,问我怎么了。我没说话,自顾自地哭着。母亲不知所措,徘徊在门口,接着传来了难过的抽泣声:“你别吓我。”良久,我才擦干眼泪,打开门,走了出去:“没什么,我怕考不上初中。”她大概是信的吧。

  前几天,我翻弄以前的照片,她忽然说起这件旧事,我才终于向她坦白。她眼里流露出无尽的内疚,责怪自己不细心,没有保护好我。

  总以为母亲永远年轻,直到夜晚透过门缝看见她坐在床头靠着微弱的光,缝补着我随手搭在沙发上说要丢掉的破旧衣服,才发现母亲黑红皱巴的手上青筋暴起。恍惚间,我又仿佛看到,在一个寒风料峭的冬日,她的双手浸泡在刺骨的水里,为我洗着因嬉闹弄脏的衣物。

  读书以来,我撒的第一个谎是在作文里写“妈妈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”。其实母亲由于小时候营养不良,她的头发又黄又毛躁。后来她把头发拉直,又染成了红色。清风徐来,红发飘起,美得怡然。

  但这几年,岁月白驹给她留下的痕迹愈加清晰。她的红发染了又白,白了又染。她索性不再去理发店染发,而是在网上买来廉价的染发膏自己染。每每问起,她总是摆摆手:“在外面染一次好贵的。”就这样,她的头发的颜色变成了难以描述的红。

  我倏地醒悟,母亲不再年轻。而夺走她青春,给她添伤痕,让她在今天绸缪明日的,不是时间,是我,是那句“女子无才便是德”。

  母亲以单薄的身影高唱滂沱的爱,令全世界的雨雪都绕过我,只向她一人倾倒。是她愿将自己束缚以换我高飞,在她双手合十的愿望里,从来没有自己。

  我睫毛弯弯,看向母亲,又泪光闪闪。银针,谢谢你绽放在我的生命里,让爱成为永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