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张绍琴

母亲搬到城里居住已有十五年。喜欢锻炼的她早晚到广场做操，白天坐车加走路到十多里外的山上开荒种地，结交了不少和像她一样跟着孩子入城居住、仍然喜欢种地的老姐妹。母亲善言谈，也和一些退休工人成了很好的朋友。

母亲早就习惯了城里的生活，但还是念念不忘回到乡下的老家。

老家没人居住，泥瓦房早就坍塌，母亲除去宅基地上的荒草，开辟成几分地的菜园，种上南瓜。每逢我们有时间，就送她回去看看离城几十里外的这一小块菜园。我们平时都要上班，很少有时间，她就自己坐村村通公交，一路转车，花上三四个小时，围着宅基地转转，看看菜园里是不是生了杂草，果树花开得好不好，树上结的果实多不多，竹林地是否生出竹笋。等她弯腰拔完杂草，掰了竹笋，果子成熟时还会摘上满满一袋水果，这时天色已晚，早已没有车子回城了。她就投宿老乡家，在老乡家吃晚饭（午饭可能没吃，也可能吃一点自己带的馒头、面包之类的干粮）。第二天再坐公交花上三四个小时回城。

上周六带母亲回去，我们刚好有别的事要回老家处理。头天晚上打电话给母亲时，她正躺在床上，一种极低沉的声音（有气无力的样子）从手机里传来，说三四天前做操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，当时不觉得痛，现在觉得哪儿都不舒服，都在痛。她没说回去，也没说不回去。第二天早晨再打电话去时，母亲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生气，说已经好了，要一起回老家。回到老家的母亲独自在菜园子里忙碌半天，中午在亲戚家还帮着一起干灶上的活儿，吃饭时在饭桌上愉快地和亲戚聊着农事、家事，吃了满满一碗饭。

星期一晚上，我正准备睡觉，父亲的电话打过来，说母亲不舒服几天了，也没怎么吃饭，就窝在被窝里，也不上医院看看。我感到非常惊讶，说前天她不是说完全好了，和我们一起回老家，中午都吃了一碗饭。父亲说那天就没有吃晚饭，昨天一天没怎么吃，今天也没怎么吃，还在断断续续拉肚子。我一听，以为是母亲一贯的老毛病——肠炎发作了，挂了电话后打给母亲，叮嘱母亲第二天去医院看病，我在医院门口等她。

当医生询问病史后，把我拉到一边，低声对我说高度怀疑直肠癌时，我一下子蒙了。立即带上母亲到大医院做相关检查。第二天拿到报告后，高度怀疑变成确诊，报告显示，母亲的癌细胞已扩散到肝和肺部。

背着母亲，我一下子嚎啕大哭，一直在种地、很少上医院的母亲怎么可能患上癌症，而且还是晚期？

母亲年已八旬，医生避开母亲，征求我们的意见，问是否选择化疗，说化疗根除不了，只是让癌细胞扩散得慢一点。我和哥哥们商量后没敢告诉母亲实情，只说她是肠炎并发感冒，需要消炎治疗。

上次回老家，亲戚问母亲腊月头还上去不。母亲转过头看着我，我说不回来了，正月再回来上坟。母亲顺着我的话说，是啊，还有十来天就是春节，春节再回来。

老家的房屋虽然变为菜地，但那毕竟是母亲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，无论怎样变，母亲始终把那块土地当成家，时时想着回家。

看着病床上输液的母亲，我多么希望她快点好起来，带着她回家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