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4 来源: 2025年03月13日
□杨力
春天里值得记录的事情很多,采荠菜是其中之一。
早春里,新柳柔嫩的细叶葱翠袅娜,恰似巧手妙裁的二月春风,不仅裁出嫩柳的春色,也裁出了大地的一片春光,苜蓿、马齿苋、香椿、白蒿等等,时令野蔬数不胜数,而最让人惦记的,则是荠菜。
小时候,一到春风裁剪春色的日子,外婆准一早摇醒懒睡的我,提上篮子直奔田间野地,目标就是采摘刚长出头的鲜嫩荠菜。夜晚如酥小雨的滋润,白天暖暖日头的催生,不起眼的荠菜一个劲地蹭着春光生长。此时的荠菜,冒尖一点的也就十来厘米高,爬在地上细观,仿佛都能听到荠菜身上翠绿嫩叶舒展的声音,“城雪初消荠菜生,角门深巷少人行。柳梢听得黄鹂语,此是春来第一声。”春日里的荠菜,就是一片鲜活的春色。
最奇妙的是外婆,她总是一边采摘荠菜,一边开心地哼着歌儿:“荠菜苗,往家刨,调成馅,做饺饺(包子);你一个,我一个,跑得快,长得高……”有时候又唱:“荠菜悄悄探出脑袋,三片绿叶梳成小辫;白花藏在围裙摆里,露珠在叶尖荡着秋千……”
跟着外婆采荠菜,这些歌词烂熟于心,有时候外婆唱,我也跟着哼,哼累了停下来,大地空阔,春风轻拂,儿歌声仿佛在脑子里经久不息。再看外婆,细细地舒展手中的荠菜,把它们轻轻地叩在耳边,一脸沉醉的神情。我问外婆在干嘛,外婆沉吟半晌说:“在听它们唱歌!”我岂能信,也把荠菜叩在耳边,听到的分明是脑子里音犹在耳的回唱:“荠菜苗,往家刨,调成馅,做饺饺!”我一下就笑了,对外婆说,荠菜不会唱歌,是我的心一直在唱。外婆则说,那就对了,用心了,就能听到荠菜欢快的歌声。
采回家的荠菜,有很多种吃法,而且几乎每种吃法,都符合万家美食标准。最常见是猪肉剁成馅,做成荠菜包子或荠菜饺子;和猪骨一起,煲猪骨荠菜汤;和新鲜的鸡脯肉,可以做荠菜溜鸡片;如果不想沾过多油腻,直接焯水后凉拌,以生鲜芹、生芫荽、生鲜葱及少许香油佐之,是非常开胃的时鲜小菜。
而外婆最拿手的,是做荠菜鸡蛋卷。将荠菜焯水后切碎,与面粉、鸡蛋、香油等共同调成羹状,然后用平底锅把羹摊成薄片,外婆还一边摊饼一边唱歌,好像从采摘到摊饼,都不是一件累人的事情。
外婆经常说一句话:“对荠菜唱歌,荠菜才长得快;对荠菜唱歌,做的饼才好吃。”不管真假,薄片卷成筒状做出的荠菜鸡蛋卷确实好吃,甜咸随心,也是小时候最值得回忆的春季小吃。
多年后,我走出小镇,去到省城念大学。毕业参加工作前,导师赠同学们一首诗:“拨雪挑来叶转青,自删自煮作杯羹。宝阶香砌何曾识,偏向寒门满地生。”多年后我才悟到,宋代诗人许应龙这首《荠菜》,赞美的是生长在苦寒之地的荠菜,更深层次是做人要学荠菜高洁的品质,在逆境下不惧严寒坚忍不拔,不管顺境逆境,要保持一颗平常心,更要有荠菜无意争春却永远积极向上的势头。
每到春天,我也会带孩子去田间地头采摘荠菜,而且也会习惯性哼唱从外婆那儿流传下来的儿歌:“荠菜苗,往家刨,调成馅,做饺饺;你一个,我一个,跑得快,长得高……”我相信外婆说过的话,这歌声,能让荠菜长得快,更好吃。最重要的是,快乐生长的荠菜也会唱歌,它要唱给懂它的每一个人、每一代人,欢乐的儿歌驻足于心,生生世世,循环不息!那田间野地串联起一代又一代人美食记忆的荠菜,不再简简单单是一种食材,而是早已深深植根于中华饮食文化和历史传统中的一种象征。